【编者按】1982年，经济学家Gort、Klepper提出并建立了行业生命周期模型（即G-K模型），他们通过模型分析认为，行业的发展与人的生长过程较为相似，也有一个从幼稚到成熟再到衰老的过程，任何一个行业、企业，甚至产品（更新迭代），都有他们自身的生命周期，即使是曾经非常优秀的企业，随着行业的高速发展及更多的竞争对手的进入，同样也不能避免衰落。本刊记者王康琦特就检验检测认证认可行业的周期发展、从业企业如何适应环境变化，突破行业周期限制问题，采访了专程来青岛调研的中国检验检测学会常务副会长生飞。

【记者  王康琦】生会长，您好！G-K行业生命周期理论似乎说中了经济领域几乎所有的行业、企业、产品的发展周期魔咒，能否介绍一下，您时如何理解、看待G-K的行业生命周期理念的？

【生飞】 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我印象中这也是第一次从生命周期的角度对行业进行分析。

行业的生命周期指行业从出现到完全退出社会经济活动所经历的时间。按照G-K的行业生命周期理念，一般的行业和企业、产品发展周期可分为起步期、成长期、成熟期、衰退及蜕变期四个阶段并给出了曲线模型。这样的周期形态类似于生命过程的兴衰更替、由小到大、由大到老的进程，因此也被形象地成为行业生命周期理论。

行业生命周期曲线忽略了具体的产品型号、质量、规格等差异，仅仅从整个产业的角度考虑问题。行业周期的形态差异因行业的特性差异而各有不同，如有的属于增长型行业，如新兴领域5G通信、半导体、新能源汽车、医疗器械、新材料、智能家居、生物安全等高科技行业；有的属于周期性行业，比如建筑工程、食品、环境、机动车等领域，随经济变化而发生变化；也有的属于防御性行业，这些领域需求相对稳定，普遍不太受经济周期的影响，如特种设备、药品、电力、国防相关等领域。

就检验检测认证行业而言，检验检测认证是以标准为依据基础，以科学测量为工具，以定性、定量为结果，科学评定产品、过程、服务、系统、装置、项目、数据、设计、材料、人员或组织符合性的验证科学。其服务领域几乎覆盖了国民经济的各个方面，如：制造、环境、交通、建筑、农业、食品、日用消费品、公共卫生安全、医疗、航天航空、、能源、贸易和服务等。从这个角度上讲，检验检测认证认属于跨领域的交叉学科和行业。

行业生命周期四个阶段的分析是对行业发展共性的一种描述，其生命周期曲线是一条经过抽象化了的典型曲线。在针对具体行业分析时，应结合行业的特点，也就是“个性”。一方面，由于同一行业在不同发展水平的不同国家，或者在同一国家的不同发展时期，可能处于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有时要准确判断行业发展处于哪一阶段是困难的。另一方面，随着技术进步、经济发展和变化也对行业的发展变化产生影响；有些行业的演变是由集中到分散，有的行业由分散到集中。对一个行业的发展趋势，也要结合社会、经济、技术、需求、文化和生产力水平等综合分析。

【记者  王康琦】 检验检测认证认可行业目前虽然仍处于兴起、发展阶段，但按照行业生命周期理论来分析，是否也可以据此分为起步期、成长期、成熟期、衰退及蜕变期四个阶段？

【生飞】所有的行业都有“周期性”，从理论和共性的角度可以这样粗线条地进行分析。只是有些行业的周期性非常显著，而一些行业的周期性相对不是非常显著而已。周期与时间有关，有些行业的阶段性时间周期会经历很长的历史阶段。从本质上讲，行业生命周期实质上是技术和需求的生命周期，一个行业从兴起到衰退的过程背后都是技术进步、产品迭代和需求的增加、变化的过程。检验检测认证行业，我认为应该属于阶段周期长，并且与技术、产品和需求密切相关的这一类行业。

检验检测是一个历史悠久而又不断创新发展行业，既是传统技术行业，又是现代服务和高科技服务行业。全球现代检验检测认证服务行业起源于19世纪，目前国际上知名的检验检测认证机构多数是欧美国家机构，至今都有100多年的历史。经过百年的发展，按照行业生命周期理论分析，这些机构应该属于进入成熟期的阶段。

我国检验检测认证行业发展晚于欧美发达国家，始于20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初，随着我国市场经济的发展而发展，2002年之后，我国检验检测认证行业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2014年起，以第三方机构为代表的我国检验检测认证行业开始实现快速发展。截至 2021 年底，我国获得资质认定的各类检验检测机构共有 51949 家，全年实现营业收入共4090.22 亿元，全年向社会出具检验检测报告共 6.84 亿份，共有从业人员151.03 万人，拥有各类仪器设备900.32 万台套，全部仪器设备资产原值4525.92 亿元，检验检测机构实验室面积 10083.54万平方米。认证机构932家，颁发证书302万份，获证组织86.72万家，年度营业收入362.46亿元。按照行业生命周期理论分析，中国检验检测额认证行业应该属于成长期的阶段，而且这个阶段还要经历较长的时间；这也符合我国所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社会、经济、技术和生产力发展水平。

【记者  王康琦】 目前所处的成长期，人们的感性认识可能更强烈一些，表现出来的特征也比较明显，比如行业规模形成，从业主体投资投入加大，跨区域宽领域的布局、不断通过经营管理努力提高市场占有率、提升盈利能力等等。

【生飞】是这样的。从2010年到2019年，可以称为检验检测认证认可行业较快发展时期。随着民营检验检测机构创业板上市的出现，引来了投资行业及其他行业对检验检测认证行业的青睐，检验检测认证机构数量剧增、检验检测行业营业收入超过15%的复合增长、民营检验检测机构数量占比超过了国有事业性质机构，尤其在传统的建筑工程及材料、环境监测（含检测）、食品、机动车检验、电子电器、计量校准、特种设备、汽车、消费品及轻工等领域，都得到了飞速发展。

从行业规模看，2021年检验检测认证行业统计数据表明：我国检验检测认证数量持续增长，市场结构进一步优化，集约化程度提升，市场化进展加快，技术能力逐渐增强。在食品、环境、建筑、医学检测等领域形成了以国内市场为主的趋势。电子电器等新兴领域（包括电子电器、机械（含汽车）、材料测试、医学、电力、能源和软件及信息化）比重提高，发展速度比传统领域逐渐加快。但是，检验检测行业弱、小、散的局面没有根本改观。统计数据显示，小微检验检测机构数量占比达到96.44%，承受风险能力薄弱；服务区域半径小，“本地化”色彩仍占主流。

从技术能力看，发达国家检验检测机构研发、创新能力强，国际标准化组织（ISO）、国际电工委员会（IEC）发布的合格评定、检验检测标准多数是国外机构提出或是转化欧洲发到国家的标准。目前，在合格评定领域我国虽然积极参加国际标准制修订工作，但是以我国为主提出或以我国标准为基础转化的国际标准还是空白；在检验检测领域参与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的制定的机构数量极少。

从研发创新看，作为高技术服务业，行业获得高新技术企业认定的机构数量占比还是偏低，仅占全行业的6.24%。行业投入研究与试验发展(R&D)经费支出与行业营业收入比也偏低，参与科研项目更是偏少。多数小微型检验检测认证机构基本上不具备科研和创新能力，相关投入也十分不足。缺乏科研能力和自有知识产权的技术实力，将影响检验检测认证行业的创新发展。

从产业链条看，以检验检测仪器为例：当前我国检验检测机构日常使用的高端检验检测设备90%以上依赖进口，而高分辨率、高灵敏度计量仪器全部依赖进口。国产检验检测仪器大部分处于中低端档次和用于检验检测的前处理设备。据世界检测设备权威杂志SDI统计，世界前五十强检测设备公司没有一家中国公司，而中国却为全球提供了15%以上检测设备市场。

从市场情况看，检验检测认证行业将保持一定的增长空间，但行业发展已经进入了蜕变时期。由于检验检测机构数量巨大引起恶性竞争（低价竞争），同质化、服务区域有限、国际化程度不高，抗风险能力偏弱等，造成了检验检测认证机构之间在存量市场的博弈导致行业内卷严重，行业规模效应、品牌效应、公信力等亟待提升。

【记者  王康琦】 这样看来，行业发展到最后阶段的很多迹象已经可以进行预测了，比如机构过剩、红海市场竞争激烈，从业机构的业绩及利润下滑，兼并收购、抱团发展，业务转型另寻出路以及及时退出等等，甚至新的产品、新的服务、新的商业模式商业逻辑的诞生，对整个行业和产品产生了替代效应、降维打击提前来临等，也将成为行业进入衰落时期的必然进程了。

【生飞】是这样的。虽然行业现阶段还存在种种问题，但是其发展的基本面还是向好。前面提到从行业生命周期的角度分析，检验检测认证行业整体还处在发展期，出现的问题也是发展中的问题和必须经历。行业生命周期不是一成不变的，检验检测认证行业生命周期的成长期和成熟期将经历漫长的时间检验。而且生命周期还会出现反复，即使行业正处于成长期，也可能因为政策、宏观经济、技术变革等诸多因素出现加速衰退的现象。如果一个行业已经处于衰退期，也并不表明这个行业将会消失，有这样一句话“没有夕阳产业，只有夕阳企业”。在这个时期，如果行业做出改变，创新发展，也会重新焕发活力。

预测未来，不如做好现在，做出改变。随着行业的集约化趋势明显、检验检测体系更加完善、创新能力持续增强，发展环境持续优化，行业总体技术水平、品牌与公信力、服务质量、管理水平显著得到提升，同时各地区将打造更多的高技术服务集聚区和公共服务平台，行业将形成应时代发展需要的现代化新格局，重新回归良性的发展道路中去。

【记者  王康琦】2022年注定是非常艰难的一年，国内疫情冲击和国际复杂环境的因素叠加，对各行各业都产生了诸多不利影响。上半年结束了，各上市公司均公布了上半年的业绩报告，普遍不很乐观。您能否简要概括一下行业内一些重点经营机构上半年的经营情况？

【生飞】就各家知名经营机构通过媒体公开的信息来看，上半年的经营情况确实承压较重。我们可以通过几个简单的案例进行简要了解。

储融检测：主营业务是消费电池、储能电池、新能源汽车核心三电检测及认证，上半年营业收入8890万元，同比下滑8.80%；利润548万元，同比下滑57.63%。由于今年3月份新冠疫情影响的原因，上海持续了将近两个半月的封城，很多订单无法进行或有些订单客户直接转移至华南及江苏浙江等地；另外由于客户同样困难（更注重成本控制）及市场竞争激烈，检测单价越来越低，因此在营业利润方面不断下滑。由于本身实验室检测仪器设备能力有限，检测仪器设备基本被重点客户所绑定占用，对于其他订单则无法接纳，导致检测仪器设备使用率有所下降。

实朴检测：主营业务是环境检测与食品检测，其中食品实验室新成立三年左右，在短期内仍无法获得盈利。上半年营业收入1.2亿元，同比下滑25.89%；利润亏损3205万元，同比下滑396.33%。主要下滑因素，一是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导致项目推迟或被同行抢夺，二是土壤检测项目单价严重下滑（策略问题，通过精益生产利润仍然是淡薄的），三是国内新基建项目严重萎缩所致，四是业务结构仍然比较单一。

建科院：主营业务是规划、设计、咨询、检测和运营，上半年营业收入1.6亿元，同比下滑16.89%；利润亏损1,660万元，同比下滑1,630.45%。主要下滑因素是新基建项目严重萎缩及存量竞争激烈。

建研院：主营业务是工程检测、监理、施工、设计及其他技术服务、产品销售等，上半年营业收入2.59亿元，同比下滑22.85%；利润317万元，同比下滑91.98%。主要下滑因素是新基建项目严重萎缩及存量竞争激烈。

华测检测：从半年财报可以看出，上半年营业收入21.7亿元，同比增长20.07%；利润3.61亿元，同比增长19.82%。五大板块均有增长，尤其是医药与医学服务、消费品测试板块增长强劲，生命科学增长虽仍有10%左右，但据悉食品和环境检测除了少部分地区如华南和华东外，其他地区基本处持平或稍有下滑状态。

广电计量：从半年财务可以看出，上半年营业收入9.95亿元，同比增长20.61%；利润1,906万，扭亏为盈。其主要增长业务为半导体检测、军工检测及其他环境与可靠性检测、电子电器、医疗器械、计量校准等，但食品与环境检测业务大部分分子公司业绩略有上升（全国布局食品和环境实验室较多，需要发展时间），但总体经营仍有待提升。

从以上几个举例可以看出，综合型检验检测机构如华测检测与广电计量，其抗风险能力一直较强，但在传统的食品与环境检测领域，均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增长空间越来越小），除了通过精益生产来改善外，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节减成本，对于一些边缘业务进行收缩，或直接关闭、或转型寻求新的业务发展。

对于传统环境、食品、建筑工程领域，各种冲击如市场竞争的加剧、政府业务账期长引致现金流较差、成本居高不下（尤其是“销售成本”）、得不到补贴扶持等原因，这些领域的中小型检验检测机构生存越来越困难，除了抗风险能力较差之外，更谈不上有任何核心竞争力。

有不少的中小型企业家持着乐观的态度，认为在现阶段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只要亏得少或不亏钱，觉得一定还有很大希望。但现实是只有极少的机构是微增长，有些即便是有增长，但利润也未得到同步增长，甚至很多检验检测机构要依靠银行贷款，用应收账款为抵押发放工资，因为收钱周期确实增大了。

【记者  王康琦】对于2022、2023年，您对检验检测认证认可行业的最大期望和建议是什么？

【生飞】 在2022、2023年，最大的期望是，希望中小型检验检测机构能够经受危机考验，变危机为机遇。通过改变，突破行业周期律的魔咒影响。改变，是检验检测认证行业转型发展的必由之路。

2006年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UNIDO）和国际标准化组织（ISO）将计量、标准化、合格评定称为国家质量基础的三大支柱，其中:合格评定包括了检验检测和认证。检验检测认证是国家质量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高技术服务业和生产性服务业，在提升产品质量、推动产业升级、保护生态环境、促进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行业转型发展要仅仅围绕质量基础的支撑作用发力，仅仅围绕技术、需求和公正性、规范性、准确性和有效性发力。

一是加强检验检测基本理论、基本方法和基本技术的研究和应用。现阶段合格评定功能法和合格评定技术是检验检测认证活动所遵循的基本理论和基本方法；基本原理没有变化，发生变化的是技术进步、工业化进程的升级和转型以及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等新的应用场景和环境，而且变化速度之快。在面临变化的时候，只有把基本理论和基本方法灵活应用到新的变化里面，研究新需求，才会产生出新的方法理论，进而创新检验检测的新项目、新技术、新标准、新方法、新设备。

二是加强检验检测认证标准化能力建设。标准的制修订水平是科技创新最典型的特征，一方面由于检验检测认证技术的发展和创新，需要不断的修订新的标准以适应日益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由于检验检测认证新技术的不断应用，领域的扩展和需求的增加，对标准化过程不断提出新的要求，需要提高制修订国际标准、国家标准、行业标准和地方标准水平。检验检测认证要在国家重点经济领域和战略新兴领域中发挥作用，就要在研究适用于其领域应用的检验检测方法和标准体系上发力，结合产业和行业特点，发挥基础共性标准和关键技术标准在其领域中的指导和支撑作用，推进或完善产业应用方面的标准体系。

三是深化优势传统产业检验检测认证技术。食品农产品，环境，建筑工程与材料等领域是行业业务占比大的领域。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于上述领域的需求不断增加，对于安全、环保、健康更加重视。结合新技术的发展，传统领域检验检测技术研发和创新更多应关注样品处理技术，快速检测技术，检测系统智能化技术，检测时间和准确度等技术。

四是加强战略性新兴产业领域检验检测认证技术的重点推进。清洁能源和新能源汽车检测，电子电器检测，半导体检测，医学及医药检测等领域，涉及新一代信息技术、高端装备制造业、新材料、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生物技术等多种变革性技术。这些重点领域和行业的发展与产业结构升级、碳中和、碳达峰的实现和高质量发展有关，检验检测技术在这些领域的应用上应重点突破，迎来新的创新发展契机。

五是提升行业人员能力和素质。提升中小型检验检测认证机构和人员能力素质，使中小机构成为行业优质基础力量，以适应行业高质量发展的需要。以国际化、创新型检验检测人才为重点，努力造就一批具有国际化视野的检验检测领军人才和创新团队。充分利用社会化、科技社团等社会资源，建立完善检验检测认证技术知识培训体系和成果转化培训体系，开展人员培养和知识更新培训，搭建为机构和人员提供学术交流、技术研讨和标准培训平台，建立学术活动机制，优化学术环境，加强科技队伍科学精神培育，推动行业技术进步。

【记者  王康琦】 好的，谢谢生会长。